写下这个标题,我脑海里立即闪现“赵州桥”三个字,百度了下,才发现《赵州桥》是小学学过的课文,难怪印象这般深刻,几乎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可见,儿时的记忆——所见所闻犹如烙印,你想与不想都不打紧,它都深深地扎根在脑海深处,对人的一生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
5月3日,正值五一假期,忙完琐碎事情,总算得以片刻闲暇。疫情原因,不便远游,我便带着儿子,回了趟安定老家。我至今都不愿意说“回乡下”这个词,在平江,“乡下”是有些贬义成分在的,代表着穷土俗。反之,“县里”这个词便自带优越感。我爱我的老家,便不忍用“乡下”称呼它,那是与我身体和情感都血脉相连的地方,也是我最自在的一方小天地,这是外话。
很久都没回老家了,有两三个月之久了吧,居住的县城离安定老家也就不到半个小时的车程,这大半年奔波往返于长沙和平江县城,确实有些忙碌,有时甚至是忙得脚不着地。但是,确实忙到没有一丁点时间回老家了吗?显然不是,长沙到县城的高速路,要经过安定,想回老家的话,最多耽误半个小时,忙这个理由显然不充分。真正的原因是,我无法承受老家的剧变。
院子正前面,依旧静静伫立着一排矛戟式的栅栏,顶着几个宛如圆月的白色大灯泡,那是我家小院的“卫士”。锁住院子的那扇大铁门还是斑斑驳驳,也没什么大的变化。这个院子左右和后面的围墙及前面的栅栏,是父亲一手操办起来的,这是他最值得骄傲的三件大事之一。我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吱呀”一声,思绪随着声音瞬间被拉了回来,母亲已经把从里锁着的大门打开了。看来,父亲不在,影响的不止我们,这扇大门也被影响了,以前有人在家时它从不曾被锁住。
小院路边和菜园边的一排排月季,长得更高开得更艳了,红的紫的粉的黄的,五彩缤纷,鲜艳欲滴,像极了要出嫁的绝美新娘。今年的花开得是真多,一树树,枝条都被压驼了背,犹如地里刨食养育我们姐弟三的父亲,如此想来便湿了眼眶酸了鼻子,心也开始一阵阵地隐隐作痛,我不忍看这些美丽负重的月季了,转而走到朱顶红前面。这是一大丛长势喜人的朱顶红,被框在一个直径将近1米穿了底的破大缸里,二三十枝含苞欲放的花径足足有半米高,气势与美艳兼具,活脱脱一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思念总是无孔不入,我又想起了父亲,这位“女将军”是他领回来的,每当花开的时候,他总是特高兴特傲娇,每次都特意邀请邻居过来观赏,在众人的阵阵夸赞声中独享那份属于他的荣誉,仿佛他就是那盛开的朱顶红,我笑着抹去眼泪默默走开。抬头看到了地坪前面的一大块方方正正的菜地,菜地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条条用红砖垒成的红色小路,把菜地整整齐齐地分割成一块块长方形的小菜地,每块小菜地上都种着一种蔬菜,井然有序。我再次泪目,那些垒路用的上百块残缺红砖,也是父亲辗转于各个工地,一块块捡来的,其中有一些是在路上捡的,父亲向来是个勤俭节约顾家的人,虽然偶尔打打小牌,但这并不妨碍他珍惜物件的好品质,母亲经常说父亲是个捡破烂的,啥都捡回来,啥也舍不得丢。一辈子贫苦的父亲,物质上一大半时间是不充裕的,哪怕后面几年家里条件改善了很多,但穷苦生活造就的某些朴素品质却也融入了他骨子里。我想起了父亲捡回来的各式各样的物件,有木块、绳子、瓶瓶罐罐、水果塑料筐等等,这些在别人看来毫无用处的东西,在他眼里全是宝贝。
来到父亲的房间,父亲的房间是两间,而不单单是个卧室。一个门通往客厅,客厅连着卧室。之前因为嫌弃父亲酒后失言失态发酒疯,烦透了他的我们把后面的一个小房间开发成客厅的功能,从空间上和情感上与父亲隔绝开来。如今,父亲也以永远离去的方式,和我们永久地隔绝了,我泪流满面,我此刻的孤独,他那时肯定也是尝尽,他体会到的肯定不仅仅是孤独,还有伤心、悲凉和子女的薄情。我看着空空的沙发,客厅的布置并无大的改变,最大的改变是这个客厅没有了父亲的身影。以前的父亲,就那么躺在沙发上,饱受肺癌的折磨,最后时日睡觉也在沙发,一躺就是一年多,直到他离世的那个晚上,自己主动要求睡床上,但也仅仅只睡了一个多小时。我的父亲,现在挂在客厅的墙上,咧着嘴慈眉善目地朝我笑。他那张最大的遗照是四十来岁心血来潮跑到相馆照的,估计那时应该是遇到了难事,才会去做这么忌讳的事情。虽然一直感觉拍早了些,但那时的父亲是真的很帅,四方国字脸,浓眉大眼高鼻梁,是个标准的传统审美观上的帅大叔,我一直奇怪弟弟除性别遗传了以外,怎么这些优良基因都一个个巧妙地避开了呢?母亲的答案是刚结婚感情好产出品质高,所以身为老大的我是他们一致认为长相最有优势的,虽然我不是浓眉大眼,再往后贫贱夫妻百事哀,哪里还生得出好看的娃,这样的说法虽然没有科学根据但我还是认同的,这和胎教同理。
5月1日,上完下午的课,我自驾车迫不及待地直奔平江。晚上六点一刻左右,我正常行驶在限速120km/h的高速行车道上,前面的前面一辆黑色的小车突然急停,前面的白色小车也跟着急停,处于白色小车后面的我也猛地踩了刹车。三辆车都安然无恙、稳稳当当地停下来了,再看看车距,不禁让人一阵后怕,如果当时后面两辆车中的任何一辆车,速度再快一点、车距再小了一点,那将是一个及其惨烈的高速连环追尾事故,后果不堪设想。我吓得脸色煞白、心脏乱跳,万分庆幸自己捡回了条小命。说来也是奇怪,当天晚上我便梦见了父亲,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梦见他了,哪怕我再想他再思念他,这几个月来他都不曾入梦,我坚信是父亲在冥冥之中护佑了我周全,虽然我一直是个无神论者。
回老家的下午,我带着儿子来到了父亲的墓前,想当面向父亲致谢。我把车停在山下的熟人家里,带着儿子沿着弯弯曲曲陡峭的山路一步步靠近父亲。没告诉儿子我来山上的本意,他以为我带他上山摘泡顺便祭拜他外公,在没找到满意的泡后,便一边爬山一边大声地反复祷告“外公,保佑我找到又大又好吃的泡”,我不禁暗自神伤地说“你外公要在的话,就不需要你来摘泡了,他会给你摘一大碗”,他深以为然地应声道“是的,就算他自己不能摘,也会给我买的”。于他,外公的爱就是不管他想要什么,外公都会想方设法第一时间满足他,不管严寒酷暑,烈日当空,暴雨倾盆还是白雪皑皑,外公的爱从来不会被天气和时间所影响。于我,对父亲的爱,显然没有这么纯粹,我小时恨他,长大后慢慢理解他,直到现在他不在了,我才发现如此深刻地爱着我的父亲。爱这个字我从没有和父亲说过,我们的相处始终少了温度,隐了情感。
打小就爱美,所以老屋天心洗脸盆的大镜子,是我每天早上都会长时间占用的必需品。想起了有次我对着镜子认真地描眉画眼,父亲笑着调侃我“大小姐,可以哒,可以哒”,我当时还挺不高兴。现在想来,在贫穷的父亲心里,我也是他珍爱的掌上明珠。父爱如山,深沉宽阔,与贫富无关,与高低无干,父亲的爱纯粹简单,女儿在他心里就是最美最娇贵的公主。
老屋尘封着一段段往事,也封存了我的父亲。老屋也是一座“桥”,桥这头是现世的我,桥那头是过去的父亲,它承载着我对于父亲的全部情感,思念、悔恨、遗憾、伤心等等。它也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大精神财富和快乐源泉,让我明白如何在岁月的淬炼中做一个有温度有情感快乐善良顶天立地朴素的好人。老屋——父亲留下的“桥”,不仅连着曾经的他,也连着我澄明光亮的明天,那是父亲用尽全部的爱打造的。
感谢你,老屋!感谢您,我永远挚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