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北断,沅岸西唤,武陵桃花之源,翼轸星茫之间。郊游此地,自小道南百余里,忽斗折蛇行,婉转阡陌,三百手肘抱山,下临万丈,零星车马,行而急呼,唯恐转角迎面,会而过,心惊余响,绕梁不绝。
行之山间,偶得一湖,不知其名,四周皆为竹海,无风无浪,湖面至静,竹影沉碧,水色透如翡翠,竹荫绿如碧玉。湖中有一洲,亦翠竹遍布,洲起于湖,静若栖镜寒蝉。小径缘湖而延,忘路之远近,起伏几番,不觉湖已隐匿,化而为溪,似是湖水之源,续行十余里,则路愈狭隘,水愈清澈,路边偶有白鹭,丝毫不惧车马,似有喃喃细语,吆喝予之,才知在野,陡然惊起。依溪傍山,伫立零星参差几户人家,高低冥迷,俊采耸翠。见有一门帘宽敞,于是停车歇马径直而去,屋中围座四人,不觉余来,忘我消遣,余进门叩而问之,此何地界?然蛮言难晓,当是谓我何事,余觉好意难拒,若明其意,见四人衣着皆流年隔世,至此余始有世外之感。
突闻溪水潺潺,信步绕至屋后,才见溪之全貌,溪宽十丈余,水至清而群鱼细游,溪至浅有兰芽短浸,卵石遍地,流响贯耳。放眼西去,溪水匿迹两山之间,水自山涧而西下,不知多少婉转,应是灌注湖中。见有三两孩童,水中嬉戏,清爽可知,时正皓日当空,且褪去薄纱,与童争凉。同行觉余狼狈,而余不觉。自东溯溪而上,途深、浅、缓、急相异之地,有温、凉、动、静之感。从此若行百里,至一山谷而终,谷间一纵翠竹,向左绿水绕林而来,向右万丈山崖隔绝,溪水此地潆洄,不见西来踪迹,予人“深潭”之感,同行皆不会水,故溯溪至此而止。潭水缥碧,深浅皆可见底,细石砂砾,直视无碍。潭底竹影密布,嫣然摇动,群鱼争游,竞相为首,落叶破镜点水,荡起万缕微波。环顾三面皆山,高耸入霄,山上竹云蔽日,翠叶吹凉,宛如夜幕。于是复道而出,出此谷,烈日仍当空灼地。回首向来,早不见深潭踪影,亦不见溪水源源,漫没群山翠竹之间。
于是余叹焉,此非陶潜之“桃花源”者?如是而已!游此世外美景,加之骚客之情,盖莫能作《桃花源记》之文。世人皆称潜之桃花源为虚构乌有,而今世亦有袭文造势之景荒谬至极。潜之世与当世之世,鼠我之辈与潜之圣人之辈,余尚见此世外桃源者而记之,潜则更不矣乎?
来日余定复去,再探溪水之源,因不知湖之名与溪之名,湖水碧绿,溪水透亮,故且称碧玉湖与碧玉溪,其水之源者,则为碧玉泉也,余为探源写记,作“探碧玉泉记”莫若也。
译文:
那是在衡山山麓的最北端,从沅水西岸呼喊能回声的山谷,陶渊明笔下桃花源水的真正源头所在,翼、轸二星宿光芒直射的地方。我因为采风郊游到了这里,从一条小道向南走了百余里地,忽然路变的异常曲折,在幽深的山谷中蜿蜒,经过了很多个如人手肘一样的弯道,路一侧是万丈深渊,偶尔能够零星遇到几辆车,不停地鸣笛,唯恐在弯道转角的地方与别人相撞,会车的时候我害怕极了,生怕掉下悬崖,一直到会完车了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
突然在山谷间出现一个湖泊,没有任何人工雕饰痕迹,“野”得特别纯粹,没有一户人家让我打听,更没有指路牌标注这个湖的名字,湖静静地卧在山谷间,环山是一片又一片的竹海,山间无风,湖面无浪,满目安静的景色,湖边的竹影倒映在湖面上,像是沉下的一块碧玉,水色透亮如翡翠、竹荫翠绿如碧玉。湖心有一个小岛,上面也遍布翠竹,翠绿色的小岛趴湖面上,宛如一只寒蝉安静地在镜子上休憩。路一直沿着湖岸延伸,我不知道又走了多远,起起伏伏了多少个来回,不知不觉湖面已经慢慢变窄,直至消失不见,变成了一条小溪,这应该是湖水的源头,我又沿着小溪走了十余里,路变得更加狭窄,溪水变得更加清澈,路边偶尔能看到几只白鹭,对我的靠近丝毫不感到害怕,发出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和我对话一样,当我对他大声吆喝一句的时候他才飞走,我才突然想起这居然是在野外能够看到的景象,非常吃惊。这时偶尔能看到几户人家了,他们的房子或是靠着溪边,或是靠着山脚,或高或低,参差不齐,但都融入了山色里,非常和谐,我看到其中有一户靠着路旁人家,门帘敞开,我找个地方停下了车,朝着这户人径直走去,我看到屋中央围坐了四个人,他们对我的到来并没有察觉,仍然在打着自己的牌,我进门叩问这是哪里,可是他们的话语我一句也听不懂,推测他们应该是问我有什么事,我不想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于是假装听懂了他们的话,我见他们身上穿的衣物好像都不是这个年代人穿的,直到这时候,我才开始有了在世外桃源的感觉。
突然察觉到屋后有流水声,我便走到了屋后面,才看到这条小溪的全貌,溪面宽十余丈,水很清澈能清晰看到鱼群慢游,溪水很浅,水中苇草的嫩芽露出了水面,水底遍地卵石,流水声入耳不绝。沿着小溪朝西边望去,小溪消失在两座山中的峡谷间,水从山上自西向东流下,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婉转,最后应该是注入了湖中。我看到有几个小孩在水中嬉戏,好像非常凉爽,当时正是烈日当空,我立即脱掉了衣物,蹦到水里与他们争着这难得的清凉。同行觉得我样子很狼狈,但我自己却早就在忘我的玩水戏水了,我们继续沿着溪水向西边走去,经过了深浅不一、缓急不同的水流,时而静谧,时而流响,时而被烈日灼烧,时而有树荫遮阳,走了很远很远,直到一个山谷才终止,山谷中间长着一纵翠竹,溪水绕过竹林从竹林左边流过来,溪水右边是万丈高崖,溪水在这里回旋环绕,看不到被竹林挡住的更远的溪水,因此像是一个水潭,我们都不会游泳,因此只好止步于此。这个“水潭”的水清澈中泛着翠绿,无论深浅的地方都可以见底,水底的细石砂砾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一点阻碍。竹影密布潭底,随风婆娑,鱼群在水中游动,争相抢着领队的位置,突然一片竹叶落到水面,点破了这如镜子一样平静的水面,激起了万缕微微的波浪。环顾四周,三面都是高山,高耸入天,山上都是绿竹,像一朵朵绿色的云朵,遮住了烈日,风吹过时,竹叶飘动,突然感到几丝凉意,像是夜幕来临一般。于是我们从之前来的道路往外走出了这个山谷,却看到烈日仍然当空高照,灼烧着大地。我回头看了看山谷的方向,早就看不到水潭的踪迹,也看不到水流的方向,只看到溪水在群山翠竹中间逐渐销声匿迹。
于是我便感叹,今天所闻所见不就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吗?桃花源也不过如此吧!陶渊明要是游览了这样的世外美景,在加上他那多愁善感的文人情感,何止能作出《桃花源记》那样的文章。当世的人们都陶渊明的桃花源是虚构的,并不存在,很多地方都按着《桃花源记》中所描述的样子模仿建造人工景点,实在是太荒谬了。在陶渊明那个还没有现在这样开发大自然的年代,像我这样的无名鼠辈和陶渊明那样的圣人比起来,我都能在今世看到这样美的“世外桃源”并记录下来,陶渊明不就更是如此了吗?
来日方长,我一定还会再去那里一探究竟,再次寻找溪水的真正源头,因为我不知道那个湖、那条溪的名字,湖水碧绿,溪水透亮,都如玉石一般,干脆就称他们为碧玉湖和碧玉溪,虽然我没看到水源,但水源肯定也就称为碧玉泉,我是因为寻找水的源头写下的游记,因此给这篇游记命名为“探碧玉泉记”是再好不过的了。